千尋也很難分辨自己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 無論如何是還沒有到傷感或者悲切的地步，但肯定也不會太明朗。發現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不好解釋，更不適合拿來傾訴後, 狗狗只是在原地磨磨蹭蹭地哼唧了一會兒，也沒有回話。

等千尋搖搖頭, 示意他們可以接著走的時候, 十束多多良卻停在了原地，“也不用那麽著急, 既然不是為了趕上生日或者紀念日這樣的特殊日期, 可以等到之後再慢慢為安娜挑選禮物, 我覺得我們再在這裏多待一會兒也沒問題。”

觀察過四周的環境，十束多多良帶著她走進了路邊的小公園。這個時間點出來玩耍小孩子都已經各自被帶回家了，公園裏非常空蕩, 千尋被遠處的秋千吸引了註意，她跑過去坐在上面，發出急促的嗚嗚聲催促多多良來推她。

“犬小姐, 比起剛來吠舞羅的時候，你好像變重了一點……”推了幾下後多多良無奈地說。以前抱過她的人都沒有把她的重量當回事, 所以也從來沒人這麽說。剛來的時候, 他根本就沒有抱過她，怎麽可以亂說這種話！

雖然作為狗的體重沒有參考價值, 但被人說胖了，千尋也還是不太樂意。用尾巴輕輕打了下他的手臂，千尋又跳下秋千，跑到公園供兒童玩耍的沙地區域用爪子刨出一個個小坑, 試圖借此來緩解自己混亂冗雜的心緒。

好不容易從焦躁的情緒裏清醒了一點，想起自己剛才一連串把多多良拋在旁邊的行為, 千尋立刻又氣餒了，也不敢去和他說話。

和對方相處時的放松，以及在對方的態度中逐漸培養起來的，確信對方會把自己當做同伴的信心，這讓她在多多良面前總會不自覺地表現出很少讓人看到的任性的那一面。恍然反應過來時，她才發現自己撒潑的次數太多了。

多多良完全沒在意這點，一般也沒人會註意到這點小事並因此生氣，他還不知道已經有狗開始鉆牛角尖了。見千尋的動作停下來，他就微笑著問，“現在心情好點了嗎？”

她像做錯事那樣低著頭，時不時偷瞄多多良一眼，悶悶不樂地用前爪把被刨得坑坑窪窪的沙子推平整，在上面寫——「生氣了嗎？」

“嗯？公園裏的沙坑和秋千都可以隨便使用的，要再玩一會兒也可以，我沒有生氣哦。不過爪縫裏都是沙子，就這樣走回酒吧裏，草薙說不定會大發雷霆呢。”

「不是公園，剛才，沒有和你說話。」

十束多多良先是困惑地回想了一會兒她說的剛才，在幾番排除之後才把這個“剛才”和“幾分鐘前”對應上，然後他的表情開始變了。

他捂住嘴像是想要努力忍住某種情緒，在千尋以為對方要開始指責她時，他發出了一陣笑聲。既不是生氣，也不是不生氣，千尋茫然無措地看著他，不知道這算是什麽反應。

“不好意思——因為太可愛了不小心笑出來了。為什麽要為這件事道歉？”他蹲下身彈了一下千尋的腦門，“不用過度換位思考，這樣會很辛苦哦。你沒有做錯什麽。”

「除去今天，我在酒吧裏也做了很多任性的事。」

見千尋還是一幅不安的樣子，多多良輕快地說，“吠舞羅的那群家夥，每個可都比你過分的多了。我聽八田說你們以前在學院島見過面，那次也是他的擅自行動。怎麽想都比你在擔心的，所有會讓別人不高興的行為都要更嚴重吧？當然草薙在那之後也已經批評過他了。”

“不用擔心，我以幹部的身份保證，絕對沒有人在那麽想。而且他們怎麽會不喜歡你？那群人的表現怎麽看都是喜歡到想把你偷偷帶回家吧，你對自己有什麽誤解嗎？”

在多多良飽含安撫意味的話語中，千尋的心情已經平靜了很多，可她卻又偏偏要把自己往自己長久以來使用的別扭思路裏繞。憋了半天後她寫道，「那只是因為他們覺得小動物很可愛而已，換成其他的貓貓狗狗也一樣的。」

“原來你是在意這件事？”讓千尋很在意的這一點在多多良看來似乎就更不值一提了，“就像剛才我們遇見的——隨處都能看到被人牽著的寵物犬。它們也會搖尾巴，但他們都不是會想著要打工攢錢為別人準備回禮，也不是會操心其他氏族成員是不是還在消沈中的薩摩耶吧？”

蹲坐在她面前，多多良揉了揉千尋漂亮的小狗臉，小狗看不見自己眼神裏的落寞，或許她還沒有發現她其實在害怕孤單這一點。

又摸了摸狗狗額頭上不久前才被自己彈過的那塊地方，十束多多良才開口道，“King應該也和你說過了。你隨時可以屬於這裏，和安娜一樣，你也是我們很寶貴的小姐啊。”

……她可不會被這樣肉麻的話給隨隨便便哄到，千尋感到有些羞恥，畢竟她也不是小女孩了。哪怕她承認自己其實很受用他說的這些話，但那也不會是因為她真的喜歡眾星捧月的大小姐待遇，所以她在沙地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她進入游戲時的玩家名，也是她的本名。她寫的是“千尋”，沒有別的內容，但多多良在她解釋之前就猜到了這個詞匯的含義。

“接下來要說說你為什麽不開心嗎，千尋？”從善如流地換了稱呼，十束多多良特意在提起她的名字時咬了重音。千尋很久都沒有聽到別人喊出她的本名，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

她再次開始用爪子慢慢在公園的沙地上寫字，但是想到要提起的是自己逃避過的內容，千尋書寫的速度就慢下來，中途她躊躇了很久，也用爪子把寫出的字抹去了好幾遍。

多多良沒有催促她，他無聲地等待著小狗說出她的秘密。他總是這樣充滿耐心，像在水塘邊垂釣的經驗充足的漁人，不會去特意追尋，僅僅是等待答案自己咬鉤。

最後千尋還是沒能說出實情，她只是問，「如果對朋友做了不好的事被討厭了以後，又當著他的面回避了這件事，該怎麽辦呢？」

“還真是相當覆雜的經歷。做了不好的事，是傷害到對方了嗎？”

「或許，也不算？」她沒有什麽底氣。

“為什麽確定自己被討厭了？”考慮到對方容易想多，又常常在沒必要的地方固執己見的個性，多多良想了想便問，“那位朋友和你斷絕來往了，或者是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

「沒有，他們沒有說什麽。」千尋回答時也發現這個答案聽起來和無理取鬧沒有多少區別，她寫著寫著就停住了爪子，很快又寫，「我沒有聽他們說話就從那個地方離開了。」

“他們？……原來還不止一位嗎，不過這種處理方法對於朋友們來說是很過分吧。”

狗狗垂頭喪氣地接受批評，但多多良再怎麽說還是和她站在一邊的，也不舍得太苛責他。他很快又委婉地表示，“逃避也未必完全沒有效果，這正好可以讓雙方都冷靜下來，好好思考一遍該如何對待這段關系。”

猶豫了幾分鐘，千尋終於還是下定決心說出事情的原委和自己的反思結果，「其實是我不顧朋友的個人意願，擅自決定付出某些代價來保護對方，這大概給他們帶來了很大的負擔。」

這句話讓十束多多良頓了頓，他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才掛著微笑說，“如果是我，可能也和你一樣會那麽做哦，大家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本以為又會得到犀利點評的千尋滯住了，那種以前出現過，但慢慢被她忽視掉了的不對勁的感覺再次浮現出來。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想的是什麽。十束多多良和她明明哪裏都不一樣，從喜好到背景再到個人經歷，他們幾乎沒有相同點。但在不常被挖掘出的某一處，他們身上也存在著近似的特質。而她心中潛藏的微妙感終於在這一刻到達了頂峰。

“當然，千尋你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你們比其他東西都重要，所以別的在我看來都不用太過在意，要付出一點也是沒辦法的事。假如某一天，我出於某些不得已原因而離開了，那群堅強的人也一定……”

這個語氣根本就不是付出一點的語氣啊，所謂的一點裏到底包含了哪些內容？千尋在心裏揣測著對方，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這麽仔細的去揣測一個人，只是這回又忍不住那麽做了。

十束多多良就像半空中的風箏，被吠舞羅這根線拴住了才不至於到處飄蕩，即便如此，假如真有外力掐斷了這根線，風箏自己也不會在意。他很重視在這裏的羈絆，對很多事物都充滿了好奇，但也不會害怕任何失去。

這個一點裏是不是也包含他自己的死亡呢？他分明對吠舞羅都抱有充沛的感情，卻又像是沒有察覺到任何留下的必要，所以連帶著自己的生命也是不被珍惜不被在意的、可以隨便付出的東西，這種輕率的態度讓她不太舒服。

既然在意同伴，為什麽又不在意自己對同伴會產生的影響，這到底是……千尋半晌沒有說話，她才回過神來，她自己在此之前好像也一直是這麽做的。

哪怕她自認為已經完全適應了游戲內的生活，無論是第一次選擇挺身而出，還是第二次決定獨自逃跑，都是因為她把重開當做自己的一種籌碼，一條特殊的退路。她沒有把自己的生命當做真正的生命來珍惜，因此最在意的也只是會不會痛。

說到底該糾結的重點就不在於是否願意為了保護同伴而付出生命，而在於整個過程中他們是否在意過自己的生命。她面對境況相似的十束多多良都會覺得不舒服，當時面對著她的伏黑惠會為她的態度感到惱怒也是理所應當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假如說她是因為在游戲中還能重開才會有這樣的表現，多多良和她也不一樣吧，她可不覺得對方死亡後還會有重來的按鈕——所以這問題不是比她還要更嚴重嗎？

千尋擡起頭盯著對方，完全不給對方逃避的機會，就像也不打算再給她自己留下任何餘地，想借機讓自己做好面對這個事實的準備。她緩慢地用爪尖寫完了這句話。

「……要說過分，你也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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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總是有種睡眠不足的感覺，天越熱待在空調房裏就越想睡覺……

總之先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Say-Bye 10瓶；南 1瓶；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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